新聞
03/06/2017
藍、白、灰啟示
又經過灣仔藍屋。被竹棚圍網遮擋着的外牆,終於重見天日。不知道除了筆者以外,有沒有途人發現藍屋顏色的改變:原來三座藍色一座灰色的外貌,變成了三藍一白?又有沒有途人為這改變而好奇?
記得4年前,筆者在這同一個平台,跟大家分享過紐約古根漢博物館選擇外牆顏色的故事。一個小小外牆顏色的問題,因為所牽涉的是舉國關注的文化遺產,不但需要保育建築師的研究、分析及專業意見,最後更要出動到全民投票才能作決定。當時筆者還向這外地例子借鑑,希望日後藍屋的保育建築師可考慮紐約的做法,來個全民投票。沒想到,藍屋保育建築師這個擔子,竟然有天會巧合地落在筆者身上,也不知是注定還是咀咒……。
一般國際認可的文物保育指引,都會把文化遺產的價值系統化地分成歷史、建築、社會、科技等不同層面上的板塊,整合後再為文物價值作整體評估。
對於保育顧問團隊來說,社會價值最難評估,保育社會價值也最難處理,因為要諮詢、要顧及的人很多,不是一兩個人或一小撮人說了便是。大眾對這文物的認同感有多高,社會價值就有多高,牽涉的持份者就有多廣泛。根據這個說法,紐約古根漢要全民投票去決定繼續白色還是還原黃色,絕對不過分。那回到我們香港藍屋,又應該如何處理?
藍屋保育,特別在不只留屋,還要留人,可想而知建築內載着的居民是何等重要。社區對藍屋有強烈的歸屬感;反之,藍屋的社會價值也建基於社區網絡上,保育社區網絡才是正事。因此,藍屋顏色的命運,絕對應該由藍屋持份者來決定,即使身為保育建築師,筆者也不敢自己說了便算。
證和平協商在港可成功
為難的是,建築師的專業是畫圖則,公眾諮詢並不是我們的強項。但慶幸的是,藍屋居民對保育項目的投入感,以及聖雅各福群會團隊的社區組織能力,令到建築師覺得頭痛的事變得易如反掌。
持份者討論會議是在兩個天朗氣清的周末進行。經過外牆殘留舊油染的分析,保育顧問團隊知道藍屋原來真身是全白色的;不過此刻藍屋的藍色已成為一個註冊商標,其重要性不可代替,所有持份者對保留三座藍色完全沒有異議。至於剩下的一座灰色怎麼處理,大家卻眾說紛紜。考慮到古蹟的各項價值,保育顧問團隊列出3個可能性:保留灰色,以記載活化前狀況;還原白色,以展示原來外貌,尊重原始歷史;改做藍色,令藍屋四座歷史性地再度統一,象徵社區(及業權)一家團聚。既然是討論會,當然不是只投票這樣簡單。首先是保育建築師從專業角度對3個選擇的講解,接着是居民發表意見。而最精采及最令人意外的是有老街坊回來分享藍白灰以外的故事:以前誰曾在自己單位外牆油過黃色、那個業主又曾把一幢4層油過全綠色。持續兩個周末的討論,不但提供了街坊參與保育工程的機會,也意外地發掘了更多珍貴的口述歷史。今天大家看見的三藍一白局面,就是最後街坊投票的結果。老實說,筆者的心水並不是白色,但是不論結果是選什麼顏色,它都代表着街坊參與的成果,為藍屋顏色的傳奇加了更高、更深一層的社會意義,作為有份參與這保育項目的一員,都覺得欣喜萬分。
為了一隻顏色須討論兩星期,可想而之,藍屋這個保育工程為何由地盤開工到完成需要4年時間才完成,更別說前期各方醞釀的協商及工程準備工夫。在香港寸金尺土、分秒必爭的社會環境下,這種須由下而上、慢工出細貨的保育工程,恐怕在香港來說是史無前例,有幸得到政府的金錢資助和聖雅各福群會,以及各方有心人的支持下才能實現。
至於會不會是後無來者呢?筆者希望不會,不過當然要靠社會各方好友的參與才能成事。所謂由下而上的協商,困難不止在於召集街坊市民投放心機及時間去參與,更重要的是討論過程是否讓有份的都有發聲的機會、參與的是否都用心聆聽別人的意見、來討論的是否都帶着沒有前設(但可以有立場)、容納異聲的胸襟、投票的又是否能尊重制度及接受自己可能不想見到的選舉結果。
作為建築保育專業的一員,筆者相信談到古蹟的歷史、建築,絕對需要專業人士的判斷,但也須耐心向持份者解釋當中理念,而非自說自的火星話。當權者除了要有勇氣走入人群,更要有肚裏可撐船的氣量及智慧去採納各方意見,要知道大家需要的不是演說,而是對話及集思廣益;主持人須持平,面對象城市論壇的局面要冷靜地平衡各方聲音;持份的須有獨立思考分析,既不要容易受人疏擺,也不須敵視所有人,要相信世上是有好心人像自己一樣,為創造一個更美好的香港而努力。
協商是一門藝術,須用長時間以正能量去建立互信基礎才能成就雙贏局面。藍屋保育過程中的協商,雖然並不完美,當中有爭拗也有不和,但總算順利完成。希望我們整個團隊的身先士卒,可以令大家相信由下而上及和平協商在香港是可成功的。保育如是,其他事也如是。
(可惜筆者未能夠一手一腳完成藍屋活化工程。藉此機會多謝接手隊友的努力,令藍屋三藍一白的外牆得以重光。)
資料來源:信報